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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伯齐的山水画创作成就
陈池瑜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姚伯齐先生今年已界七十，他顽强的艺术意志和执着的艺术追求，使他仍具有年青人一般的旺盛的创作热情和毅力，最近我又吃惊地看到他创作出一批新的山水画，在形式上又有重要的新突破。现在出版的他的这本画册，客观地记录了作为一位当代绘画艺术家所走过的创作历程，我们从中观看到的不同风格与形式的画作，正是姚伯齐作为一位不畏艰险勇于跋涉的艺术探索者的创造足迹，同时这些作品也展示了姚伯齐在山水画创作上的突出成就和对当代山水画创作的新贡献。
中国的山水画在两晋已经创立，西晋卫协有《北风图》，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东晋顾恺之有《山水》，顾恺之有自著文《画云台山记》，所以从两晋算起，中国的山水画有近一千七百年的历史，经隋唐到宋代，山水画进入黄金时代，后元四家、吴门四家、清四王，又将山水画推向一个个高峰。目前有学者认为从山水画发展的历史长河来看，进入20世纪，中国山水画处于低谷。但20世纪以来，山水画家们仍在不断地求变，希望创造出山水画的现代形式，其中黄宾虹、金城、张大千、高剑父、傅抱石、李可染、陆严少等大家，对山水画的现代转换和形式创造，均作出了巨大贡献。面对山水画的深厚传统，现代画家们如何进行新的拓展，的确成为考验现代山水画家们的智慧的重要难题。高剑父曾希望通过在山水画中增添汽车、电线杆、飞机等现代社会的科技题材内容来实现山水画的“现代性”，但收效不大，而傅抱石、李可染、张仃等画家，则通过到大自然和生活中写生，来革新山水画，既从笔墨形式方面寻找新的语言，又从表现内容方面增添新的时代精神，他们的探索可谓富有成效。张大千彩墨和泼彩山水画，李可染丰富的墨色层次和光影表现，为新的山水画在形式上找到另一个突破口，他们都对20世纪山水画的发展开辟了新的路径。
姚伯齐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思考山水画的革新与从事山水画的创造。他执弟子礼于著名画家张仃先生，张仃所画焦黑山水对姚伯齐产生较大影响。1991年姚伯齐在湖北省美术院举办画展，其焦墨山水给观众留下了较深的印象。1998年他又在中国画研究院成功举办画展，得到首都理论界和画家的很高评价。
焦墨山水是以渴笔和焦墨作为特征来进行山水画的创作，由于不加淡墨，不用色彩晕染，焦墨枯笔能给人以苍劲有力、干脆利落的壮美之感，同时由于少有敷染，画面黑白对比强烈，造型明快肃静。在90年代初期，姚伯齐在焦墨山水画的试验中，主要寻求形式的表现性特征。一方面追求大写意式的自由抒写，强调书法般的运动节奏，如《山惊》《湘西山水》《寒江独钧图》等，犹如书法之狂草，《模糊水墨画巴山》，虽有淡墨晕染，但其焦墨和枯笔挥扫，其飞龙惊蛇般的运动效果十分强烈。他的这一组作品，强调内心情感的自由表达，运动着的舞蹈般的焦墨形式，是作者激烈的心律跳动的符号。他的另一组焦墨作品是2000年前后创作的二十余幅系列作品《山魂》，这组作品全采用方构图，四边均画满，可谓“满篇幅”，这组作品有如“鸟虫书”，将盘曲的排列线条和均匀留白，形成黑白相间的木刻般的形式感，由弯曲的线条和蠕动的留白形式，使观众产生一种视幻效果，同时，由不同方向的线条排列，形成画面的多样性，或向内聚，或向外扩，造成画面的冲突与张力，线条、墨块和留白组成的抽象形式，极富运动韵律感，似乎是大山的运动着的魂魄，神秘莫测，画面意象有的似树根遒攀，有的似游龙飞舞，具有轰炸、裂变、蠕动之动势，仿佛是山体内核之剧变。这组作品是平面的排列，不求三维深度的表现，似乎为我们揭开地心之狂怪的内变图相，给人以紧张、神秘和惊杰之感。
以上姚伯齐对笔墨形式感的试验与探索，为他用焦墨表现大山水作了技术准备。姚伯齐生长在长江之滨的监利，沿江上溯是江陵、宜都、宜昌、西陵峡、巫山、神女峰、瞿塘峡、夔门、白帝城。他寻访过许多名山大川，但把三峡作为他观察天地之大美的艺术生活基地，20多年来，他到三峡写生20多次，他笃爱三峡是因为三峡雄伟壮观，集大自然造化之精粹。姚伯齐对老庄道法自然之哲学思想和郭熙《林泉高致》之山水美学精神，反复研读，心领神会。《庄子》讲“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郭熙说：“山川，大物也”。姚伯齐从三峡宏壮的自然景象中，体验了天地之大美，他每次观赏三峡奇丽之壮景，均有“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的审美境界。三峡自然景观，是一部阅读不尽的向人类敞开的自然美学教科书，她日新月异、光景常新，云蒸雾绕，气象万千。姚伯齐每次观看和写生，都有新的发现，可谓丘壑在胸，三峡情结融入了姚伯齐的艺术生命之中，在他年过花甲之后，于2004年完成了高近2.5米，长约70米的鸿篇巨制焦墨山水《三峡魂》。
《三峡魂》是一部长江三峡视觉艺术形式的自然史诗。作者选取葛州坝、三峡大坝工程、西陵峡、巫峡、夔门等典型景物加以描绘，运用高远、深远、平远等手法，表现出千里峡江之广阔雄伟的气象。他还创造出表现三峡特殊的地理构造的“峡江皴”方法，用焦墨线条、块面，构造出大气磅礴的三峡雄姿。老子讲“黑白为天下式”，姚伯齐的《三峡魂》用焦墨和白纸，即用黑白二色“写山真骨”，表现三峡的自然本质和铮铮铁骨，比用色彩描绘三峡之外貌似乎更有力量，画面天风浪浪，海山苍苍，返虚入浑，积健为堆。用焦墨塑造的层层峰峦，高耸入云，既是宇宙之大美，也如民族之脊梁，《三峡魂》强大的视觉冲击力，振奋我们的意志，提升我们的灵魂，引起我们强烈的崇高感，大哉壮美！此画是当代造型艺术中的我们真正需要的宏伟之作，是我们时代的“主旋律”！
姚伯齐三峡系列焦墨山水，形成了雄健刚毅之风格特征，在当代中国山水画创作中独树一帜。除《三峡魂》之外，他还创作《峡口》、《轻舟已过万重山》等佳作。《峡口》用几何形石块层层累叠，陡立而具有体积感，江水急流，画面险峻。《轻舟已过万重山》，高山耸立，远山重重，一叶扁舟，顺江而下，奇险尽出。此二件作品，立意和形式可谓尽美。姚伯齐最近创作的古松系列，表现松针方面犹有特色，他用秃笔短线宽面画松针，粗犷有力，松干虬曲苍劲，画面形象骨鲠刚毅，对画松枝法作了新的突破。
姚伯齐是一位不满足现状的执着的艺术探索者，他极富创造精神。他在焦墨山水方面已经取得显著成就，同时他又开始焦墨设色和泼彩山水画的新的创作，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
中国古代山水画，色彩起到一定作用。现存最早的山水画论文是刘宋时期宗炳的《画山水序》，此文中宗炳提出“以形写形，以色貌色”的观点，将形和色看成是山水画的基本要素，南齐谢赫在《画品》中提出的绘画六法，其中第三、四法为“应物象形”“随类赋彩”，也将形和彩作为中国绘画的基本创作要素和品评绘画的艺术标准。姚伯齐对色彩的探索，其特征主要表现在焦墨设色和泼彩山水两个方面。
姚伯齐设想，如果在焦墨山水的黑白二色之上，再敷以其他色彩，是否可能产生新的视觉效果？古代的青绿山水，浅绛山水，已取得极高的成绩，但少有人将焦墨和色彩联系起来，所以他决定在这方面做出新的试验。他仍用焦墨勾勒山石主体形象，保持焦墨造型的枯梗和力度，然后再敷以浅淡的石青石绿，使色彩和焦墨相映生辉。如《黄岳华景》《西岳风姿》，淡兰、淡绿轻染在用焦墨画成的山体山峰之上，使云雾空气环绕其间，而松叶则施以嫩绿和翠绿，活跃画面。《秋色无边远》《深山人家》、《黄山风光》用土黄润染，增添秋色。姚伯齐焦墨设色，用渴笔焦墨表现山体岩石的质感，用青、兰、黄等色表现山中树木草丛之生机，枯润相间、刚柔相济，挺拔之中见妩媚，画面色彩层次更为丰富，创造出一种崭新的山水画语言系统，这对当代山水画的探索，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
姚伯齐另一探索是泼彩山水，他吸收张大千等人泼彩画的有关经验加上他熟悉水彩技法，进行新的探索。他的泼彩山水或景物画的主要特点是，用笔墨勾勒出表现对象如山石、树木、亭阁的基本形状，然后再进行大块面泼彩，让色彩的自然流动产生随机偶然的效果，让不同的颜色服务于画面的造型需要和立意要求，使偶然和必然、理性控制和自动生发达到对立统一。水和色的调配、色和色的对比，或重叠，或互渗，有的地方则多次泼彩、敷染，使画面效果达到满意的程度，这些大面积的泼彩，增加了画面的抽象性，而其偶然形成的色彩的浓淡，边缘渗发，却是不可重复的。
姚伯齐曾告诉我，每一张泼彩画，都是偶然与必然的抗争，是理性控制和自由挥发的矛盾斗争，当出现预期或不曾预期的审美形式效果时，觉得十分快慰，常常多次试验才能画出一张好画。这批泼彩作品的总体特征是色彩鲜艳，色彩层次丰富，画面亮丽、意境清俊。此外，大块面的抽象色彩和画中具体的山岩、树木、江流、湖泊，恰到好处地谐调，共同生成其作品的形式美，这可以说，姚伯齐用此种具象与抽象相间，色彩与物体共生的方法，有力地革新了中国山水画。如《夏山奇观》，大面积的兰色布置画面，画的左上角留白和下面中间白带，似乎是天空、云雾和溪流，而主体兰色的敷染边缘线条，仿佛山体向上推移，于抽象的兰色之中仍有山体、岩石、溪流之意象。《秋高图》一画的下部用紫色勾勒石块，上部则用土黄色表现峰恋，画的中部偏上则在红绿的树丛中画出几栋民房，色彩层次递进分明，以色块构建山体和岩石，具有建筑感。《月夜神女峰》用淡青和石绿表现月夜之冷光，在白色月光下，神女峰冷峻峭立，江水急流、拍打滩石，色彩与景物恰当适宜统一画面，其中泼彩的偶然效果和画面造型需要高度统一。《春到湖边》《西陵风光》《宁河风光冠巴蜀》，均充满诗意境界，丰富的色彩，绮丽的风光，向观众展现了大自然的无限美丽，这些作品清新自然，一片生机，给人以淳美的艺术享受。
姚伯齐近三十年的艺术探索，在以上几个方面均对中国山水画创作做出新的贡献，他的焦墨山水，焦墨设色山水及泼彩山水，均有独自的语言，形成自成一家的风格形式，与此同时，他的山水画也带给画坛在变革中国画、创造现代或当代形态的山水画方面诸多有益的启示。姚伯齐是在脚踏实地的探索和试验山水画的创新形式，有力地推动着中国山水画的向前发展，也许当代中国画的进程，正需要像姚伯齐一样众多的国画家们埋头耕耘，辛勤探索才能实现中国画整体进入新的高峰的艺术理想！
2009年12月2日于清华园 |
